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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近來到處有人找我給姑娘說媒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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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亭月踏著月色走進家門,庖廚頂上有淡淡的炊煙,飯點已經過了。

聽到這邊的動靜,祖母撥動拐杖,很快從江流屋內走了出來。

老太太畢竟是淌過家破人亡、山河易主的大風大浪,雖然心裏也擔憂且著急,面上卻是四平八穩的,杵在原地慢吞吞地問:“怎麽樣?”

其實不用等回答,她已然從觀亭月的神情間猜到此番必定是出師不利。

後者果然搖了搖頭。

老人家不好將情緒輕易表露,以免給孫女更重的負擔,故而不疾不徐地吩咐:“沒拿到就沒拿到吧,鍋中給你留著熱菜,先去把飯吃了。”

觀亭月走這一路,心裏便起了個念頭,當下也顧不上搭理此事,“奶奶,咱們家那口舊箱子的鑰匙還是放在你房裏的嗎?”

“是在我房內……”老太太眼見孫女忙著往裏走,在身後直皺眉頭,“飯還沒吃呢!”

“從中午就沒進米水,晚上再不吃,身體熬不住的。一日三餐乃人之精血,別只顧著忙事情,反倒把自己給餓壞了,得不償失。”

觀亭月怕聽她念經,趕緊一疊聲答應:“嗯嗯嗯,去了去了,我找完東西馬上就去。”

尋得鑰匙,她便開了柴房的門。家裏委實小,江流來了以後愈發捉襟見肘,只得將所有的雜物全數和柴禾堆在一塊兒。

觀亭月取了物件,稍作猶豫,仍沒有老老實實吃飯,反而掉頭一轉,打算去看看自己那個倒黴弟弟。

永寧城首屈一指的神醫早已離開,屋內僅剩下少年裹著被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。

半日不見,他臉色比白天略顯好轉,也不知老大夫用了何種手段,這孩子總算是有精神盯著人看了。

“姐……”

觀亭月挨在床邊坐下,伸手摸摸他的額頭,“你感覺如何?”

聽得對方有氣無力地喵了一聲,“下午先生給我紮針放了點血,現在好多了……就是覺得冷。”

能見到江流這要死不活的狀態實屬不易。

他的年紀正處在視臉面如性命的階段,尤其是在同齡人面前,除了對著家裏人,向來看誰都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,偶爾還有點難以言喻的小矯情。

想觀林海夫婦倆氣拔山河,頂天立地,在細枝末節上是一脈相承的心大,也不知這孩子隨了誰。

“姐。”他滿心歉疚地揉揉鼻尖,“對不起,又給你添了麻煩,這些天你一個人既幹活兒又出攤……我是不是還影響了咱家的生意?”

觀亭月視線打下來,“知道,就早日把身體養好。換下來的衣裳都快堆成山了,你再不洗,怕是要沒衣服穿了。”

江流老實且聽話地嗯一聲,繼而安心地問:“這麽說,毒源你已經找到了?”

後者答得很真誠:“沒有。”

江流:“……”

她慢條斯理地給他掖被子,“伏首山裏守著一群兵,說是□□被官府收走了,可府衙的人又不替我通傳,見不著管事,進展就卡在這裏,不上不下的。”

江流撐著身坐起來,“那、那怎麽辦?”

聽說毒清不完全的後遺癥尤其多,什麽半身不遂、不良於行、不能人事……持筆握筷子還會時不時抽抽。

他年紀輕輕的,不會這麽早就斷子絕孫了吧?

他還沒娶媳婦呢。

觀亭月略一停頓,忽又擡起雙目,“我適才有一個打算。”

江流眨巴兩下眼:“什麽?”

她自懷裏取出剛從庫房內尋來的一柄匕首,刀身精致且煞氣十足。

觀亭月拔開刀鞘,噌然一聲清響,凜冽的寒光頃刻照亮了半邊臉。

她正色道:“既然我們走正途求見知府這條路行不通,便只好另辟蹊徑,不得已劍走偏鋒了……”

江流瞬間會意:“你是要去刺殺威脅他?”

她將後半句補完:“我要用這把刀……去賄賂他。”

江流:“……”

這是當初觀林海征戰南北,於一處古戰場上收獲的戰利品,據說頗有歷史價值,因為過於小巧,實用性不大,便丟給觀亭月充作玩具。

早些年流亡南下,許多珍貴舊物無法帶走,想來如今已經叫朝廷抄了個精光,這是算是為數不多的一件了。

江流不甚信任地望著她:“姐,你是認真的嗎……”

“永寧知府兩年前走馬上任,為官沒什麽像樣的作為,倒是對收集古玩情有獨鐘。”觀亭月拿在手上掂了掂,篤定道,“我應該能靠這柄匕首跟他換兩顆火/藥回來。”

應該……吧。

邊城夜裏的生活很枯燥,因此百姓們大多就寢得早,寂寂人定初時,簡陋的街巷一眼望去,僅剩刺史家還亮著燈。

自西北平定以後,大綏與關外諸小國重開了邊境互市,荒廢許久的古絲路便呈現出繁茂的景象,位於入口處的淮化城裏,各國商人摩肩擦踵,賣什麽的都有。

燕山奉命鎮守在邊疆,這還是他數年來頭一次回到中原,留守天罡營的總督尉顯然比他還要不適應,各類雞毛蒜皮的情報流水似的送到刺史府來,生怕出一點岔子。

而今已是建國第五年,百廢待興後的萬裏河山開始欣欣向榮,那些戰火連天,狼煙四起的日子,忽然遙遠得像是百代之前的事情了。

燕山將看完的書信放在一旁,案桌上的燭火驀地跳了一下,他的目光隨之轉動,不經意落到了窗邊。

酷暑之夏,是一年中萬物生命最絢爛蓬勃的時節,劉大人因怕他公務之餘無聊,便特地找了兩盆六月雪放在上面做點綴。

對了,好像白日觀亭月就是盯著這個在看。

幾株草木而已,有什麽特別的。

他在心裏不自覺又將那番交談回顧了一遍,仍對其討要白骨枯的目的存疑。

研究觀家的舊配方……

燕山無聲息地嗤笑。

怎麽可能。

拿這種粗糙的謊來騙他,還當自己是昔年那個什麽心機都沒有的傻小子麽?

十載春秋,已經足夠一個繈褓的嬰孩長成半大的少年了,他有什麽理由仍在原處停滯不前?

縱然是她觀亭月,不也一樣變了嗎。

燕山想起日間對視過的那雙星眸,其中明顯已不再有飛揚鋒利、尖銳得近乎刺目的視線,那些流轉的眼波間,積聚著歷經過萬古江河後深深的沈澱。

而沒變化的是,即使她沈澱淪落至此,整個人依然是明亮堅韌的。

這大概是深刻入骨髓的秉性,註定要伴著她一生一世直至長眠。

天快大亮的時候,書房的門突然從裏面拉開,守在廊下的天罡營將士立刻朝燕山見禮。

“侯爺。”

他點了下頭,招來身邊常用的隨侍,後者急忙跑上來。

燕山:“上次讓你辦的事情呢?”

年輕的將士回答說:“查清楚了,在城西二街的三巷子裏,往裏數第五間就是。”

擁擠的民居在朦朧的晨光中懶洋洋地蘇醒,雞鳴與犬吠此消彼長,吵得沸反盈天。燕山於巷口下了馬,一面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,一面往更深處走。

附近的住民都是尋常百姓,穿著粗布衣衫,也不講究,偶爾把門扉一拉,就朝外頭倒洗臉水,整條小徑流淌著幾道交錯的溝溝壑壑。

他走沒幾步,深巷盡頭,拐角之處的說話聲愈漸清晰的傳過來。

觀老太太站在家門前,正耷拉著眼皮,老僧入定地應付著隔三差五便要登門一回的李婆子。

對面的婦人一開口連珠炮般講個沒完,嘴皮好似滾下坡的車軲轆,全然停不下來。

“不是我說呀,你們家姑娘真是太挑了,上月那東城的郭鐵匠有哪裏不好?人靠手藝吃飯,勤快又老實,長得還端正,濃眉大眼兒的,一看就是顧家的男人,還能幫襯著供小江流讀書科考呢,錯過了不可惜嘛!”

觀老太太慢條斯理地解釋:“緣分沒到吧。”

“嗐——緣分又不是曹操,光等著就能來嗎?你看亭月二十好幾的年紀也不小了,再過個兩三年成了老姑娘,再想要嫁可就真的難了。

“姑娘近來可吃香著呢,到處有人找我給說媒,趁機會多,趕緊尋個合適的嫁了吧。”李婆子總算扯到正事上,登時笑得見牙不見眼,“咱巷裏才搬來的那個馬清風您老人家可有印象?他昨兒悄悄地問我,說月姑娘許人家了沒有?小夥子對你家孫女真是一見鐘情,又說她漂亮,又誇她勤快,兩三句話下來憋得一張臉通紅,那笨嘴拙舌的,聽得我都樂了。”

然而觀老太太並沒有樂,還是巋然不動地杵著拐杖,靜靜地看她一個人表演。

李婆子見她的表情,當即道:“您別瞧不上,這馬清風雖三十出頭,卻是個殷實人家,可有錢的咧!”

燕山站在不遠處,聞言便好奇地抱起懷,想聽聽對方到底怎麽個有錢。

後者緊跟著補充:“他做皮貨生意發家,城郊置辦了宅子,還有不少田產,一年下來的銀子就有這個數。”

她煞有介事地攤開手掌比了個五,“厲害吧?”

話音才落,不知從何處模糊地冒出一聲短促的笑。

奶奶耳朵不好,聽完這一席“財大氣粗”的描述,並未立刻被那五個手指頭嚇到,只淡淡的:“那也得等我問問孫女的意見。”

李婆子嫌她多此一舉:“小孩子家能有什麽意見?你是長輩,婚姻大事自然由你做主了。”

老太太不為所動地糾正:“我們家的事,是由她做主。”

李婆子從未見過這麽離經叛道的事情,剛要反駁,斜裏便有一個聲音伴著腳步而來:“勞煩。”

燕山不欲再聽這些雞零狗碎的家長裏短,走上前打斷道:“請問觀亭月是住這兒嗎?”

觀家奶奶看見有人靠近,此時此刻才吝嗇地把眼皮全數掀開,睜著渾濁的雙目端詳來者。

對方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,瞧著約莫和自己孫女年歲相仿,生得甚是挺拔筆直,眉眼疏朗,容貌稱得上十分清秀,卻又與尋常的清秀不太一樣,他五官間透出刀兵的肅殺,舉手投足裏有萬千玄甲凝結的蕭索。

老太太熟悉這種氣質,這是常年行走沙場之人才會帶著的,獨有的特征。

她瞧了一會兒,放下戒心:“你是她的朋友?”

燕山模棱兩可地承認:“算是吧。”

“她在屋裏。”奶奶頷首示意,“進去就能看見。”

“多謝。”

李婆子在旁邊瞪圓了眼睛,直勾勾地盯著燕山掃過門上的一角衣袍,腦子裏的算盤瞬間打得劈裏啪啦響,把這匹布料價值幾何,刺繡做工消耗多少人力算了個明明白白。

不算還好,一算之下,那五根指頭的威力瞬間被擊敗得體無完膚,起碼還得往上加二十根!

她不禁酸溜溜地腹誹:這一家子連做小本生意都摸不著門道的孤兒寡母,幾時認識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?自己怎麽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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